月白天青

好日色


他掩好门窗,四壁之内暗下来。素白面皮笼进阴影,在初夏天气里隔留出深冬雪夜似的颜色。武松进来时看到晦暗中他周身的凉意,要携他一同去到太阳地里,笑声爽朗,手臂时时交碰他肩膀,拽开的每一步都明晃晃牵坠他眼角余光。施恩本决心沉稳,可接触阳光前武松手心的温度就让他感到将熔化的虚麻,使他更不敢直接对上武松的眼睛。


他想起一次武松下了演武场正好撞入他目光,他未及闪躲被固定原地。艳阳下武松身上还腾着汗气,浓墨重彩的面孔蒸润得更加明亮鲜活,触目惊心。武松走得离他很近了,看着他现出笑意来,仍是那种不会寒暄的淳真,一点头就算打了招呼。施恩没来由忘了开口,窘迫万分,但那时春意正浓,土壤里苏生的热流冲突百骸,武松又太过勃勃,身上固有的力量流溢进春天地和风的气息酿作一处。他一张嘴就被灌满喉咙沁入心血,别无选择地益发张口结舌。


水泊梁山春夏接时风景最好,万物振奋欢欣,这里生命的鼎盛时期有力得可怕,持久得惊人,鲜活和热情聚集得太荣茂,青天白日下没有一片树影不是潇洒磊落的。施恩身处其中无地自容,独坐屋里呆望门缝间一隙亮色,只觉得这种勃发是声经年不息的肺腑大吼,不停振荡他四肢百骸,要逼他维持不住人形。可武松走近屋里来,武松比这一切都响亮,比这一切都不能逃避。武松说,小管营今日如何话恁地少?他如何答对呢,武松前探了一点俯下身来,肩头披下的日影几乎将他覆没。


他与他说话时双眼亮灼灼,议论着入了港时贴得那么近,近到仿佛脸庞间只有刚容一缕阳光经过的距离。每当这时那缕窄窄的阳光却不会再缩紧了,像是道不可动摇的界线,把武松和大把坦荡清白好日色与他隔离得分明。武松不可能到他这里来,他也过不往武松那里去,这缕光界可以随武松的意愿无限收拢,却不会依他的梦想彻底消弭。现在他能和武松共享一口呼吸,但远远不是那种他觉得能够配得上武松的坦荡无间的亲密。总有一道炙热的阳光以他望而却步的明亮横亘在他们之间,永久没有动摇的可能。


武松来了又去,在他浑完的暗室里不经意地放进这片令他在昏晦中看着出神的光明,他舍不得再把门关死。他旷日持久地等着,等武松下一次踏进这方留地,拉长日影俯向他。那时他们的间隔或许会比这回再缩短一些——或许什么时候,或许终有一天,他总可以与武松真正地心血相贴,他可以真真正正地与武松契合,就像那些清白好日色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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